楊寬弘醫師從事精神身心科,本身罹患第一型糖尿病已經50多年,從網路上一篇『人生慢跑者』中了解楊醫師發病過程及人生經歷,在電話約訪過程,他很客氣也很爽快地答應診所的邀約。依約定日,走進他的辦公室,儼然進入收藏室,古樸典雅簡單大方,室內空間瀰漫著濃濃的人文氣息,喜歡收藏古物及畫作有著藝術家的味道,聊到文學他一時興起又從筆記本中翻開他如數家珍的創作,能言善道的楊醫師很享受現在簡單樸實的生活也熱愛文學創作,每每生活中有些許的感動就抒發於文字中。訪談後,也特別送給我們一首新詩『老者獨白』,做為紀念~
回顧汗滴與淚水 早已深藏銀髮間 閃閃發亮
捷運車上 年輕人起身指指博愛座 我顧自踱過頭也不回
只想拔掉吵醒年輕人的那根銀髮 一點都不覺得可惜
記憶中我大概在九、十歲時發病,那時活潑、好動、精力旺盛。常常口乾舌燥,又愛吃甜食,成績大概都普普通通,非常喜歡運動打球。同學笑我說楊寬弘你想打球打到建中嗎?!那是不可能的,當時也沒有所謂體育資優班,我心想我怎可讓你們瞧不起?所以我就加倍努力認真。同學告訴我每天喝沙糖熬夜念書,可以讓精神體力更好。那時懵懂無知,一心只想考上建中,所以就道聽途說、如法炮製,結果突然像洩了氣的氣球一樣,一直瘦,且動不動就抽筋,四肢麻痺如針刺,雙足似螞蟻爬行般奇癢無比。那時醫學不發達,找不出原因,全身骨頭都照,母親以為我得骨癌。最後終於在台北市古亭區的老醫師詳細問診及診斷,才告訴媽媽說我得了-幼年糖尿病。媽媽帶我去大醫院檢查,開始了在大醫院進進出出的生活,開始展開注射胰島素的歲月。而哥哥每天都得在凌晨四點起床幫我煮沸針筒,那時候胰島素純度不夠,常常過敏。初三的時候要高中聯考。我記得當時正在住院,父親及母親希望我能暫停休學,但我堅持我的理想,一定要去考試。沒想到老天眷顧我竟然考上建中。之後我都控制的不錯。我有時會在廁所、保健室打針。幾位死檔知道我的病情,都會適時的給予我鼓勵。那時醫療不發達,保健室的護士阿姨根本無法協助我,也不了解我為什麼要注射胰島素?!
任何糖尿病的病患,不管其個人或家人都會尋求各種醫療偏方,以期望能治癒。當然我父親也不例外。那時候認為偏方才可以治療糖尿病,而打胰島素就是等死的一種方法。父親曾花了幾千塊買了一株樹苗,整天小心翼翼的呵護小樹長大。等到它長出葉子,就摘下樹葉熬湯,讓我喝下那碗又苦又難喝的湯,為了就是要治癒幼年糖尿病,結果竟然我全身水腫,而且無法排尿,差點連命都丟了。那時爸爸告誡我,不要讓醫生知道我們在吃草藥。爸爸說:記得爸爸的話,人生不能說謊,但是這次說謊無罪,只有說謊可以解決問題。你這次說謊是我懇求上天憐憫你,希望你能健康。看診時醫生甚至踢我的腳問我【到底吃了什麼藥,搞成這樣!?】我說不出口【你是啞巴嗎??】醫生大叫。【醫生,我兒子從來不說謊】我爸回應。【問你吃什麼藥有那麼困難嗎? 】算了!現在是救你兒子要緊!醫生說。那場的精采對話,讓我印象非常深刻,也感念父親對我的疼愛。而母親對飲食非常的注意,因為母親識字不多,常常紙上都記載的密密麻麻的,大多都是用畫圖表示,常常叮嚀提醒我要注意飲食,年幼時總覺得母親嘮叨,當時未為人父母,真不知天下父母心呀!
大學時到高醫讀書,總覺得自己有糖尿病,要比別人更堅強、更勇敢。也許是疾病使然也就更激起我的好勝心。寒暑假都會和同學們去爬山,永遠都要爬得比別人快,享受登山頂的快樂,滿足勝利的快感。而人生就像一條路,沒有人會是平順的。你問我人生平不平順?我是不平順的!當我遇到小石頭時,我不會把它踢開,而是把它踩平。踩平後別人就不會認為這是石頭了。如果我遇到中型石頭,我會把它踢開。大石頭的話,我會彎下腰把它搬開或請怪手協助。遇到巨石,我不會動它,我會從旁邊的路走過去,因為它是橫陳在人生路途中,考驗每個人的耐心和毅力,它是受人尊敬的。這個是我步入到六十歲以後,才體會的人生哲學。年輕時血氣方剛,想盡各種方法把巨石搬開,沒有包容的胸襟,不能容納異見,難以接受批評,處處設限就難以歡喜。巨石損掉了尊嚴,而自己也被傷的遍體麟傷。
我的一生當中有很多人幫過我,不管醫療或非醫療人員,我總是很感恩惜福。最記得一次那時擔任凱旋醫院副院長,院務繁忙又因為發生一些事讓我心情糟透,那天開車回家時雨突然下的很大然後一陣暈眩,頭昏眼花!慘了!我想是低血糖,本能把車停在路邊將車窗搖下,看到一位婦人手提便當及飲料,意識不清的我就一直指著飲料希望它能解除我低血糖危險。那位婦人詢問我有什麼事?我口齒不清只是指著飲料,臉色蒼白冒冷汗,婦人馬上插上吸管叫我嘴巴張開讓我喝!並且把摩托車停在我後方深怕別人撞上,她一直提醒我按下警示燈號但我連那一絲絲的氣力都沒有,雨落得很大模糊中她又跑到隔壁買杯木瓜牛奶再請我快快喝下!先生你是不是有糖尿病?而且有注射胰島素?!你的症狀跟我先生一模一樣常發生低血糖冒冷汗!所以每次我先生開車出門時我都會提醒讓他帶個飲料在身邊,可是有一次來不及了!我先生就是開車途中發生低血糖,無即時處理,而車禍驟逝!
當下我請婦人留下姓名以便日後報答,但她拒絕了!我很感慨!這麼多年來我永遠記得她那份堅毅女性的清晰面容。許多時候醫師認為民眾沒有受教育所以他不懂,其實他們不是不懂,只是不想提也不想說,因為那是創傷!是個疤痕呀!
青少年我也有反抗期,我的反抗還不至於到不注射胰島素,只是我會一直挑戰極限,喝冬瓜茶讓我的血糖飆高到看我的能耐在哪?反覆進進出出醫院,常常被醫師罵,但我卻不以為意!其實青少年那時最重視朋友最要面子!所以你不能讓他面子掛不住,他們的尊嚴建立在自我價值上,雖然父母疼愛有加但還是怕被同儕排斥或拋棄,我們也年輕過只是我們都忘了!
我以身心科醫師角度來看,不要想自己可以活多久,要想我有沒有每天都很快樂!的確!我們常常會想等我怎麼樣再來做什麼事,可是往往計劃趕不上變化!糖尿病者要自我規劃生活,不要一直期待別人幫你安排路,我覺得童年時因糖尿病讓我很孤獨,父母不喜歡我往外跑所以受限很多,但我習慣坐觀眾席給人掌聲,所以當我從官場退下決然一生時,很快就習慣現在的生活!
此次訪談中楊太太只是默默在旁當聽眾,楊醫師也非常感恩太太為他付出!看得出來夫妻倆很享受現在的生活!所以把不忙不閒的生活過得出色,把不鹹不淡的生活過得精彩,我想這就是寬弘醫師的最佳寫照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