坐在我旁邊，一隻隻動個不停的小朋友，黑黑的皮膚與漂亮輪廓的臉龐，穿著舊舊的衣裳，戴著很普通的髮飾，便宜的鞋子，純真質樸的俩俩拍手玩著。應被淘汰的小學桌椅，被塗上粗糙的油漆，高矮不一的併在一起。
其中一個小朋友，坐在我旁邊，一邊吃西瓜，一邊走過來，臉靠在我10公分處，看我在做什麼，嘴角還滿是西瓜汁，汁還差點滴到我的病歷上。一會兒，娃娃們都到戶外唱遊，她們的道具竟是一人一個塑膠地墊，「oneday, Monday, Tuesday,…」雨愈下愈大，她們愈唱愈大聲….
一個VuVu一跛一跛的走進來，三地門的原住民跟診小姐馬上去扶她。VuVu坐下後，咕嚕咕嚕講一下病情，看完後起身要離去，跟診小姐順手扶她起來，一直扶著走出門外，那麼自然，就好像扶著自家的老人，我愣了一會兒，這好像是禮運大同篇「老吾老以及人之老」的境界。這種事，在市區的醫院應不可能發生，拜託，門診如戰場，大家神經緊繃，做什麼都急急忙忙，一個診看上百個病人，跟診小姐如八爪章魚，「x號輪到你了，快點進來」「好了，阿嬤妳的葯開好了,可以起來了」「外面等….」「不要一直進來問我，自己去外面看….」腎上腺素分泌不斷增加，汗流浹背、揮汗如雨、心跳和說話都加速，病人進進出出，如罐頭在開啟般，被擺佈著，別提什麼扶不扶了。
一個小朋友感冒發燒，我開了塞劑，就叫他們去領藥，可以走了。接下來，沒病人，我則開始看一下書休息。咦，後面病床怎麼會有穸簌聲，轉頭一看，赫然發現原住民跟診小姐，竟然主動在幫小病友用塞劑，我揉一揉眼睛，有沒有看錯，跟診小姐還一邊哼著歌、逗弄著小病友，如同逗弄著自己的小孩般，同樣的，這種事在市區的醫院應不可能發生。這才是人性啊，她們不必經過學習或訓練，天生就知道視病猶親。我們經過學習的學到“效率”、“準確”、“省時”，我們經過浸濡的知道〝好逸惡勞〞與〝趨利避害〞。
富有與貧窮，文明與落後，高尚與鄉土。都市的小孩，很多都長的白白胖胖，漢堡、奶茶、蜘蛛人、才藝班，滿口喬舌，咬文嚼字，有時不知怎麼跟他們講話。看完診，開車下山，山那麼深、樹那麼綠，或許，30年後，山裏的小孩會「進化」到跟我們一樣，我們會「進化」到跟美國一樣，但是又so what？
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，又全吐出來，好像把醫院的自主管理、總額制度都吐了出來。陽光下散步，高矮錯落的房子，原住民晾在外面的衣服，看起來都是粗衣布裙，但是都洗得很乾淨，生活如此簡單，一個月生活費應該不會太高，如果讓VUVU知道我一個月生活費，會不會說夭壽喔！討債因仔！
走進一家原住民餐廳，巧妙的用天然石材木頭DIY，原味十足，用一些小小花盆、麻繩、竹片，就可做成風鈴。原來美的東西，不一定要用錢買。時間在這裡變得如此緩慢，吃飯慢慢吃，走路慢慢走，說話慢慢說。喝完飲料，我還沒結帳，老闆竟然跑了，說他要去辦事了。
後記：此文摘錄於楊聖珊醫師所著“醫緣心路”一書，這篇是楊醫師多年前於屏基服務時到山地鄉巡迴醫療的情景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