左邊膝蓋下的腳，明明已經不存在了，可是如刀刮刺骨的疼痛感，卻像鬼魅魍魎般，如影隨行，揮之不去……
查房中大老遠就聽見病房裡傳來王先生的怒罵聲，接著是”砰“的一聲，大家趕緊跑進病房，只見他氣乎乎的坐在床邊，用雙手搓揉左腳膝蓋下的一小斷殘肢，左腳的義肢躺在地板上，綁帶鬆垮垮的散開，彷彿無奈的攤開兩手在苦笑。他怒氣沖沖地望向他的義肢，就像瞪著糾葛三代的仇人，只是眼神一片空茫，原來，他的眼睛早因為糖尿病視網膜病變，看不見了！
旁邊的病房小姐小聲的說：「 王先生的腳又痛了！」
她們熟練的撿起掉落的義肢，放回王先生的身邊，並轉身拿來一顆止痛藥，讓王先生服下。
「根本沒有用，走開。」突然王先生失控的搥打著腳，大聲嚷著。護士識趣的走開，坦白說，也沒人敢再靠近他。
輾轉從王先生的兒子及護士小姐的口中得知，王先生是糖尿病二十年的老病人了！三年前，因為走路不小心擦傷破皮，造成腳趾的一個小傷口，但不管怎麼細心的照顧，傷口就是不見好轉，慢慢的傷口開始變深，變大，然後變黑，一次又一次接受清創手術，仍逃不了截去腳趾的命運。之後家人更加努力的換藥，但幸運之神並沒有因此來眷顧，他再度截去了腳掌，最後接受膝蓋以下截肢，才結束這場糖尿病足的惡夢。這段時間是整整兩年半。
說也奇怪，本來循環其差的腳，連換藥清創都不太會痛，卻在截肢傷口復原後，不存在的部位開始疼痛……不分晝夜，如刀刮刺骨的疼痛感，就像鬼魅魍魎般，如影隨行，揮之不去。
所以，在門診見到王先生，這隻不存在的腳，已經痛了半年！他指著左側膝蓋下空蕩蕩的褲管，簡短的說：「痛，生不如死。」雖然是第一次來看門診，他不知道因為他的壞脾氣，大家對他的名字早就耳熟能詳。而他的壞脾氣，還不都是因為腳痛。
也許是因為對於腳痛的來龍去脈已經有一番了解，也許是人與人之間難以理解的磁場關係，王先生到門診沒發過脾氣，經過藥物治療，腳痛居然就慢慢緩和下來了!
這樣的美好時光維持大約兩年光景。
再次看到他的右腳小趾頭因下床不小心，有一個小破皮，我跟他的家人一樣緊張。幻肢痛的惡夢如同張牙舞爪的怪獸，從四面八方襲捲而來。
果不其然，即使他的家人已經盡全力的悉心照料，傷口還是開始惡化。在惡化到腳掌時，我讓他住院，請來整形外科醫師處理他的傷口，用最好的敷料，每天都由醫護人員照護，清創換藥，企圖力挽狂瀾。我心裡想，如果這樣都沒辦法治療好腳的傷口，又有什麼理由責怪病人及家屬照護不周呢?
即使如此，努力了一個月，傷口還是不見起色，血管的檢查顯示循環奇差無比，神經的檢查也是嚴重的神經病變。整形外科的醫生面色凝重地跟我討論：最後大概逃不了要截肢的命運，而且要膝蓋下截肢才會成功。
正不知道要如何開口和王先生和他的家人討論這樣的結果，沒想到王先生主動說:「長痛不如短痛，直接截肢吧!時間拖下去只是煎熬。」對他來說，截肢還不如幻肢痛可怕。在準備開刀的期間，有天查房時，在病房外無意中聽到王先生在跟兩個孝順的兒子耳提面命，本想一定是在抱怨好不了的腳，沒料到他諄諄告訴家人：若是出了什麼狀況，千萬不能怪醫院的任何人。的確，他的身體並不好，有什麼萬一是難以預料的。在現在這個醫療緊繃的年代，有這樣的體諒比任何千言萬語的感謝還令人動容。感覺得出來，他知道我們在盡力。
順利開完刀，看著他兩隻空蕩蕩的腳，似乎訴說著努力又艱苦的奮鬥。王先生並沒有被打敗，這次，沒有幻肢痛。
幻肢痛小檔案
幻肢痛的症狀，就是因為大腦中樞神經與四肢神經相互連結，儘管患者手腳已遭切除，但大腦裡對應部位仍具有完整的功能，讓患者依舊能感受到切除部位出現疼痛、刺麻、發癢的錯誤知覺。
糖尿病足小檔案
糖尿病足是什麼呢？根據Boulton 對糖尿病足的定義：糖尿病足是因糖尿病所引起的相關併發症，直接造成的足部病變。(1)
足部潰瘍每年的發生率約3％。(2)而綜觀一生，約有四分之一的患者會併發足部潰瘍。
糖尿病足部潰瘍是一個複雜性、多致病因子的疾病。其中，糖尿病神經病變，周邊動脈血管疾病與異常足底壓力都是重要的致病機轉。周邊的感覺喪失，讓我們失去了感覺保護作用，以致於受傷而不自覺；自主神經受損，會造成足部汗腺與油脂腺分泌減少，皮膚變得乾燥便容易破損、受傷與感染。周邊粥狀動脈硬化，就無法帶來足夠的氧，而傷口要癒合正需要氧。此外，造成糖尿病足部潰瘍的另一成因就是創傷，很多創傷都是不小心造成的，因此糖尿病患日常生活的鞋具、足部清潔衛生與保養，都需要專業評估與衛教。
糖尿病患的足部，較一般人更容易產生傷口與感染的現象。若傷口持續惡化，進而演變成潰瘍與壞死，嚴重者就必須要截肢。這不但造成糖尿病友很大的身體及心理壓力，也對家庭及社會有莫大的影響。
糖尿病足部潰瘍的預防，著重於長期血糖控制、定期地足部檢查與衛教
所以，別再覺得衛教師囉嗦了!
(1)Andrew J M Boulton. The diabetic foot. Medicine 2006; 34: 87-90.
(2)Singh N, Armstrong DG, Lipsky BA. Preventing foot ulcers in patients with diabetes. JAMA 2005; 293: 217-28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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